蒙哥马利之子:也许领袖的本质就是孤独
来源:新京报 发布时间:2016-01-28 17:11:40

2015年5月8日,英国伦敦,蒙哥马利之子David Montgomery举着父亲照片在家中。戴维所走的道路与他的父亲蒙哥马利元帅完全不同。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1945年3月23日,英国首相丘吉尔(左)和蒙哥马利在莱茵河附近。

  人物小传

  伯纳德·劳·蒙哥马利

英国陆军元帅、军事家,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最杰出的将领之一。以成功掩护敦刻尔克大撤退而闻名于世,由他所指挥的著名的阿拉曼战役、西西里登陆、诺曼底登陆,为其军事生涯的三大杰作。2002年,蒙哥马利被英国BBC评选为“最伟大的100名英国人”之一。

  戴维·蒙哥马利

蒙哥马利元帅独子,英国政治家、商人。现年86岁,久居伦敦。曾就读于温彻斯特大学,并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获得工程学学位。1975年被授予大英帝国司令勋章。先涉足商业,1976年父亲蒙哥马利去世后,他继承子爵身份,进入政界,曾任英国上议院保守党议员。

  纪念馆

  蒙哥马利的贝雷帽

蒙哥马利从来没有戴过钢盔,他一直戴着那顶有两个帽徽的坦克贝雷帽。这两个帽徽一个是将军的标志,另一个则是普通坦克士兵的徽记,他时刻不忘自己也是一名士兵。蒙哥马利曾这样说:“戴两个帽徽的帽子,是为了要让各部队官兵看到这顶帽子,就知道我来了,就知道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非常关心,我和他们在一起。”而这顶一直追随蒙哥马利的贝雷帽,也成为他的象征。如今,这顶贝雷帽被珍藏在英国的帝国战争博物馆里。

英国杜克斯福德帝国战争博物馆游人如织,这里展出的巨幅海报里,蒙哥马利佩戴标志性的贝雷帽,眼神深邃,海报最上方则书写着两个巨大的英文单词:“蒙蒂”。

“蒙蒂”,也是戴维对蒙哥马利的爱称。在戴维眼中,蒙蒂身居高位,时常要作出决断,是一位孤独的长者。他与一位学者合写了一本关于蒙哥马利的传记,书名就叫做《孤独的领袖——蒙蒂》;而蒙哥马利本人,则将戴维视作自己生命的延续。

戴维·蒙哥马利,蒙哥马利元帅独子,已经86岁了。2015年5月8日,在伦敦的一栋白色小楼里,戴维·蒙哥马利接受了新京报记者采访。他满头白发,面庞严肃,眼神犀利如神话里的鸟儿“夜枭”,像极了他父亲。

戴维说,有关父亲蒙哥马利的印象,一直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唯一不变的,是父与子之间的亲密关系。

  家族里的“独狼”

尽管这些年关于蒙哥马利的记载争议百出,他的形象仍然栩栩如生。

在传记作家的记载里,他身材不高,长着神话里“夜枭”一般的面孔,嗓音高,略带鼻音,听起来速度过快又刺耳,而且不太友善。

继子理查德就曾评价说:“蒙蒂一点儿没有将军的派头,看上去顶多是个军士长。”

在戴维的记忆里,这位“军士长”在二战时,留给士兵的印象是永远戴着一顶黑色贝雷帽,帽子上别出心裁地别了两枚徽章,一枚是将军的标志,另一个是普通坦克士兵的徽记。类似这样的照片,也一同陈列在戴维的家中,保存完好。

蒙哥马利曾这样解释:“戴两个帽徽的帽子,是为了要让各部队官兵看到这顶帽子,就知道我来了。就知道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非常关心。我和他们在一起。”这一奇特装束自此成为他的象征。

其实蒙氏家族并非是军人世家。戴维回忆,从父亲蒙哥马利往上数8代,家族里甚至都没有一个军人。独独蒙哥马利一个人,从最底层小士兵开始一直干到顶级,成为英国军队史上服役时间最长的将领,度过了整整50年的军旅生涯。

“他是家族里的一匹黑马,一匹独狼。”戴维如此评价。

刚开始进入军队时,蒙哥马利“独狼”的个性就开始显现,他热心于军营里的各种事情,这曾让当时的营副官托姆斯非常高兴,但他也发现蒙哥马利个性倔犟,争强好胜,喜欢争辩,而且对上级的指示,也不会百分之百地执行。

蒙哥马利曾在自传里写道:“在我的一生和行动中,我的准则为他人所不容,也许为世所不容,但我的准则一直是我内心所确信的,是我的责任与良心。我认为正确的,就决不讳言,并坚持我的信念。这经常给我带来麻烦。”

这种特立独行可以追溯到他的少年时代。他在自传里就自诩为家里的一个坏孩子、反叛者。那时他的反抗意识已经是一粒草种,一有缝隙便要向外冒,特别是同严厉母亲的对抗,成了他生活早期的一部分。

有一次,母亲在聚会时让孩子们保持肃静,以便她宣布下一步的安排。结果,这位未来的元帅却扮着鬼脸高声吆喝:“猪市的猪儿莫开口,让老母猪先发话……”

戴维曾听闻并理解父亲的这种“反叛”,但他所走的道路与父亲完全不同。在花了两年时间服完兵役后,他从未想过拿军事作为职业。

让他庆幸的是,对成为士兵如此执着的蒙哥马利,对儿子却无限宽容。“他从不干预我的选择。”戴维回忆,“他只是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戴维自此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经商,继承父亲子爵的封号,投身议会工作,致力于促进国家间的关系。

  军旅中“那只小猴子”

战争曾将戴维与父亲分隔两地。戴维就读于寄宿学校,蒙哥马利则战斗在前线。这对父子的交流,更多是通过书信。

“他写信写得非常棒。”戴维回忆说,“在后来,他也热衷于写作。”这些珍贵的书信,一部分就放在帝国军事博物馆展出和档案馆里珍藏。

很多人会问他:“你和父亲会聊战争吗?”“书信中他不会谈论战争,他总询问我在干什么。而我感兴趣他在做什么。”戴维说。

10岁的戴维当时还无法理解蒙哥马利在军营中的处境。尽管已经在战争中表现出卓越的指挥才能,但因为个性的原因,当时英军的高级官员们似乎都不太喜欢蒙哥马利,巴顿也在日记中称他为“那只小猴子”。

巧合的是,当年在圣保罗学校就读时,17岁的蒙哥马利也被人冠以“猴子”的绰号。学校发布的一期杂志上,他作为学校第15橄榄球队和第11板球队的队长,被描述为一只灵活的“猴子”:“它彪悍凶狠,精力无穷,邻近的动物见之会害怕,因为它会把它们的头发拔掉。”

即便如此,这并不妨碍蒙哥马利从年轻时立志成为一名军人、一位领导者,这种信念真正实现后,他便产生了新的想法:把全军训练成为一支能在各种气象条件下作战的部队。

他曾要求军区的每一个军官,不论年龄大小和军衔高低,每星期都必须进行两次长跑。有人曾去军医那里开出证明,称长跑会使他们死掉,蒙哥马利便回应说:死了也好。

拉尔夫·阿诺德当时在东南军区司令部担任情报官,他回忆说,年龄在45岁以下的所有参谋军官每周都必须背着枪支弹药列队正式行军,并且必须全副武装越野长跑10英里。

有人曾形容,蒙哥马利来到军营后所产生的影响,“就像在不列颠的这个乡村角落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一样”。

“猴子”蒙哥马利当时的目标是:“无论雨、雪、冰、泥,无论好天气还是坏天气,白天还是黑夜,我军都必须比德军善战。”

而另一面,他对这些英国士兵的赞誉和体恤也始终放在嘴边:“在我晚年时,很多印象我是不能忘怀的。但最使我视为珍宝的,是英国士兵的形象。艰难时坚定沉着,胜利时仁慈宽大。”

  清教徒式的生活

和军中凛冽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蒙哥马利对儿子戴维的疼爱。

蒙哥马利的妻子贝蒂因病去世时,戴维只有9岁。因为不忍让戴维受到伤害,在贝蒂剧痛和弥留之际,蒙哥马利没让戴维来看望母亲,葬礼也没让他参加,只是拍摄了一张墓地的照片留给孩子,作为纪念。

其实蒙哥马利年轻时就讨厌社交生活和宴会,只醉心于军营的一切,并未结交女友,直到38岁仍然没有结婚。有人曾开玩笑说:“军队就是蒙哥马利的妻子。”然而这一切在1926年发生改变。

那一年,“长有一双会说话的蓝眼睛,留着整齐的小胡子”的蒙哥马利,遇见了丈夫在一战中死去的贝蒂。戴维回忆说,他的父母是在瑞士的山间相逢,一见如故。

贝蒂不拘小节,经常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每当此时,蒙哥马利便利索地收拾干净。他还将军人的作风带到家中,命令孩子们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并在门上写“13点钟开饭”,让家人严格遵守。

戴维说,后来贝蒂的离去几乎彻底改变了他们父子俩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父亲都无法走出这段阴影。

在众人看来,这之后蒙哥马利的生活几乎是清教徒式的。在贝蒂去世后,他终身再也未娶。

和对婚姻的忠诚一样,他也为自己定下从不饮酒的誓言。有关蒙哥马利不同版本的传记里,都记录了这样一则故事:

1945年5月3日当德军投降谈判代表团第一次到来时,蒙哥马利立即下令停止一切进攻,因为他知道战争已经结束,所以不愿部队再有伤亡。

几天后,毗邻第二十一集团军群的苏白俄罗斯集团军司令罗科索夫斯基元帅访问了蒙哥马利,受到蒙哥马利的热情接待。

第二天,蒙哥马利应邀回访,热情好客的苏联人特地派专人到蒙哥马利军营了解他有什么嗜好。这位特使先问:“元帅爱喝什么酒?”众人答道:“元帅从不喝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他只喝白开水。”

特使有些不可思议,又问:“那么,他抽什么牌子的雪茄?”

得到的回答是:“元帅从不吸烟。”

特使更加惊奇了,最后他又说:“我们那里有一些很漂亮的姑娘和舞女。”

众人则告诉他:“元帅对女人从不感兴趣。”

  元帅的中国之行

而能让蒙哥马利萌生出兴趣的,是古老东方国度的神秘。

战争期间,蒙哥马利曾指挥过来自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南非等许多国家的部队,战争结束后,这些国家的政府纷纷邀请他前去访问。

尽管如此,他曾透露,最希望能前去的国度是中国,他想了解这个国家当时的领导人毛泽东,尽管很少有人同毛泽东谈过话,但很多人都在描写他。

“我父亲在1960年和1961年分别两次到访中国,都感受颇深。”戴维说。

1960年5月那一次,蒙哥马利在中国逗留了五天,毛泽东、周恩来和陈毅分别会见了他。临别,他感慨在中国的时间太短,意犹未尽,因此要求在1961年9月访华三周,除会见国家领导人外,还要访问几个不对西方开放的城市。

蒙哥马利第二次访华时,对中国的调查已经延展到对人们日常生活的观察了。

在延安时,他起了个大早,散步到自由市场,同那些卖镰刀蔬菜的人广泛交谈,然后又走进了路边的男子公共浴室,审视着浴池里的一个个裸体。

戴维回忆说,在走过很多地方之后,父亲的最后一站是在武汉的长江上与毛泽东在一起。毛泽东在长江里游泳,蒙哥马利则乘坐快艇紧随其后。

退休后的蒙哥马利还因此出版了一本名为《三大洲——亚洲、美洲和非洲旅行记》的书,那是他游历多国之后,用游记的形式记录他与各个国家领导人的谈话以及他个人的观点,其中也详细记录了他访华时与毛泽东的谈话。

和父亲不同,戴维自己不太热衷于旅游,也不打算再次出游。但他也有过一次短暂的中国之行。10年前,他出席的一次会议在韩国召开,工作结束之后,他曾顺路去了北京,参观了天安门、长城等名胜。他形容这是一场有趣的旅途。

  孤独的领袖

在与一位作家合写有关父亲的传记时,对方向戴维提出了一个书名:“孤独的领袖——蒙蒂”。

戴维喜欢这个书名:“你高高在上时,没法向其他人求助,这是很孤独的一件事。”

尽管蒙哥马利曾在军中为众多敬佩他的士兵所环绕,但戴维更多觉得这种孤独是一种心理状态:“所有身在高位的人都有这种感觉,我是一个公司的主席,也有这种感觉,无人可以求助,只有靠你自己,得做很多决定,而且你得为这些决定负责。”

蒙哥马利晚年曾出版了一部书叫《通向领导的道路》。在书中他有这么一段话,他说:“大多数军事问题只有两个答案:一个正确,一个是错误的。作为军人,必须有坚强的性格,才能在复杂的战争中,判断出正确与错误。”

这让戴维感受到父亲在从军时承受的巨大压力,“也许领袖的本质就是孤独的。”戴维说。

身为蒙哥马利友人的英国首相丘吉尔也曾劝他说:“蒙哥马利将军,整个英吉利都不希望你的后半生是孤独的。”但这似乎并未减轻蒙哥马利的孤独。

在游历完各国以及著书之后,随着退出军界和年岁增长,蒙哥马利古怪的性情并未发生变化,他还是习惯特立独行,离群索居。

在闲暇的时刻,他最爱观看各种体育比赛,尤其是球类。这是他少年时代就养成的兴趣——那时他就热衷于橄榄球运动。儿子戴维并未继承这一爱好,他最喜爱的运动是跑步。

戴维说,此后父亲蒙哥马利一直住在伊辛顿庄园,只愿意和少数几个来访者见面、交谈。

几乎和中国的隐士一般,蒙哥马利在这里平静生活。直到1976年3月25日,89岁高龄的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告别了他曾纵横驰骋的世界。

《新约·提摩太后书》里的一句话,用来形容蒙哥马利的人生再好不过:“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参考资料:

《蒙哥马利元帅回忆录》伯纳德·劳·蒙哥马利 著

《蒙哥马利》徐飞著

《蒙哥马利》曾勋著

戴维·蒙哥马利受访及其公开报道

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金煜 实习生 吴明敏 伦敦报道

编辑:戴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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