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冤少女”钱仁凤:13年的青春丢在回家路上
来源:财经时报 发布时间:2016-01-06 08:35:03

回到云南巧家家中的钱仁凤很开心,她觉得自由是最好的事情。

回到云南巧家家中的钱仁凤很开心,她觉得自由是最好的事情。

钱仁凤和她的父亲。

钱仁凤和她的父亲。

钱仁凤给记者看她的释放证明书。

钱仁凤给记者看她的释放证明书。

新闻回顾

云南幼儿园投毒案 少女13年冤狱昭雪

2002年,云南省昭通市巧家县一幼儿园发生一起重大投毒案,一名两岁儿童“摄入毒鼠强”身亡,另有两名儿童经抢救脱险。幼儿园17岁的保姆钱仁凤被认为有重大作案嫌疑而被控制。事发7个月后,钱仁凤因“投放危险物质罪”被判处无期徒刑。随后,云南省高级法院维持原判。

入狱数年后,钱仁凤的申诉终获重视。检方出具的复查报告称,经鉴定,5份钱仁凤认罪的笔录系办案人员代签。13年后,2015年12月21日,云南巧家少女投毒案因“多处证据前后矛盾,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被改判,钱仁凤被无罪释放。

冰凉的审讯室很昏暗,两名警察坐在桌前,小凤跪在地上,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铁证如山!你还不交代!”警察一声断呵,小凤浑身哆嗦。

“叔叔,我不晓得小磊怎么死的。”

一名警察脱下一只鞋,高高扬起。站在旁边的男警察强壮有力,走上前去,一把捏住钱仁凤瘦小的手腕,从肩膀上方反扭过背后,用力猛拉,钱仁凤痛得撕心裂肺,哇哇地哭起来。边哭边说:

“小磊是我害死的!小磊是我害死的!”

几个小时后,做完笔录。小凤被戴上手铐,戴上脚镣,出门,上了警车。

这年,钱仁凤17岁,花一般的年龄。

出逃

16岁的钱仁凤跟妈妈说想去县城,但是父亲不准,说城里复杂。一天,趁着父母下地做活,小风偷偷跑下山了,一边走一边憧憬着县城的样子……

云南巧家,大山黄土裸露,雄浑苍凉。一座山上,海拔1700米的地方,住着十几户人家。这里,是南团村钱梁社,村民被当地人称为高山人。

1984年10月23日,钱仁凤出生在一间土坯屋里。跟所有高山人一样,四五岁时,就背上爸爸编的小背篓,上山下地做农活。8岁那年,她跟小伙伴跑到学校,跟老师说也要读书。后来,父亲钱智远卖了些背篼,交了学费。

当时的小山村,没人觉得女孩子读书有用,小学五年级没读完,小凤辍学了。

邻居钱仁左、钱仁燕跟她年龄相仿,几个小姑娘,在山腰的矮小土墙间嘻嘻哈哈。

云南的天总是那么蓝,太阳总是那么艳丽。农闲的时候,小姑娘们,互相拉扯着,跑到土坝子里,一边烤太阳,一边织毛衣。也常常把剪刀破布搬到太阳下,照着样子剪了做鞋垫,用绣花针穿了彩色的线,在鞋垫上密密地缝,一针一针下去,鞋垫上就布满了鲜艳的牡丹、菊花……她们讨论着什么花怎么织,谁谁谁又成家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小姑娘们在慢慢长大,脸上多了红晕,身子也开始凹凸起来,有了更多的心思。有时候,小凤一个人,跑到屋前几十米远的一棵大树下,大树树冠散开几十米,就像一把硕大的绿伞,小凤坐在树下,静静地望着脚下山峦起伏,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父亲叫她吃饭打断她发呆,她有些烦躁。

钱仁左跟人到县城打工去了。回来的时候,跟小凤讲起县城:到处都是卖衣服的,姑娘穿得好看得很,看起好漂亮,城里有小车,好多好多小车,都是有钱人坐的,农贸市场里卖鱼卖肉,好多人来买呢……

小凤听得眼睛发亮,“我也想跟你去县城。”

小凤去跟妈妈说想去县城,但是父亲不准。父亲说城里复杂,各种人都有,又说谁家姑娘被人拐卖了,找都找不到。小凤经常生闷气,看着父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地里劳作,想着自己也这样活着,想象着县城里的热闹……青春的躁动,与农村的单调乏味时刻在内心冲撞,她越来越沉默,做完农活,常常跑到那棵树下,眺望出山的那条羊肠小道。

2001年6月,小凤16岁。这天很早,她趁着父母下地做活,偷偷跑下山了。那天太阳特别大,小凤走得大汗淋漓,一边用手指甩掉脸上的汗水,一边憧憬着县城的样子,她觉得终于解放了。

进城

钱仁凤到县城,后来到了一家托儿所上班。一段日子过去,正当小凤盘算着攒够钱就去昆明的时候,托儿所出事了……

走了4个小时,到了双河,坐上一辆摩托车,几个小时后,就到了县城。摩托把她送到农贸市场,很顺利地找到了钱仁左。

当天下午,小凤在农贸市场见到一个30来岁的女人,瘦高瘦高的,成熟稳重,一看就是城里人。她叫马娟,抱着女儿晓晓来找保姆。小凤带过大姐的女儿,带过哥哥的女儿,于是被马娟相中了,讲好一个月60块钱。

晓晓性格有些孤僻,马娟带着小凤和晓晓去朋友朱梅开的托儿所——星蕊宝宝园。马娟嘱咐小凤,要经常带晓晓去托儿所,让女儿跟其他孩子玩。于是小凤经常去朱梅家,有时候,朱梅家忙不过来,小凤也帮忙照看一下其他孩子。

这天,朱梅跟小凤说:“你来我这里上班吧,我给你100块钱一个月。”小凤盘算着,工资多了40块,而且朱梅家很自由,于是跟马娟说:“孃孃,我要去朱梅家,晓晓也大了,我想去托儿所上班。”

9月,小凤正式去了星蕊宝宝园。朱梅19岁,年轻活泼,人也漂亮。小凤喜欢朱梅,两人年龄也相差不多,相处得很好。星蕊宝宝园有10多个孩子,小凤平时的工作,就是负责照看孩子。

过完年,正月十一,吃过午饭后,朱梅回家休息,小凤带着孩子们睡午觉。下午两三点,平时比较活泼的谭吴、婷婷、小磊都没什么精神。家长陆续来接孩子,小凤嘱咐婷婷和谭吴的家长:“你家娃娃看起来有点不舒服,你要带去看看医生。”

不一会儿,朱梅突然打回电话:“小磊死了,你快来人民医院!”

小凤扫帚一丢,趿着一双拖鞋就出门了。

审问

审讯室冰冰凉凉的,一名警察拿起一张纸,啪啦啪啦念完了,问钱仁凤:“你可懂?”小凤说不懂,警察一掌拍在桌子上,“铁证如山!快老实交代!”

从医院出来,小凤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跟着朱梅一大帮人到了派出所。

坐了很久,其他人都走了,留下小凤一个人。审讯室冰冰凉凉的,两个警察坐在前边,另一个警察站在旁边。

一名警察拿起一张纸,用普通话念。啪啦啪啦念完了,停下,问小凤:“你可懂?”小凤说不懂,对方又念了几遍,小凤还是说不懂。

警察突然扔掉手中的纸,一掌拍在桌子上,“铁证如山!快老实交代!”

小凤又把当天所经历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不说实话!跪倒!”警察声色俱厉。才从大山进城的小凤心里害怕到了极点,老老实实跪下,懵懂着……

警察一直让她说小磊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在地上跪了几个小时后,旁边的警察突然走过来,从背后反拉她的双手,使劲地拉,她痛得大叫,然后哭了。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对待过。

“我说,我说,小磊是被我害死的。”小凤一边哭一边说。

从天亮到天黑,小凤的笔录做完了,汇集起来,就成了这么一件事:小凤一直想报复朱梅,过年回老家时,悄悄在家里拿了毒鼠强,没人知道她一直揣着毒鼠强。小凤把毒鼠强投放到猪油、酱油、大米、盐巴、楼梯的洋芋、茶壶、萨其马、豆奶粉,然后三个孩子中毒了,小磊死了。然后药瓶被丢到托儿所围墙下。

审完了,冰凉的手铐戴上双手,沉重的脚镣被扣上脚踝。随后,她被送到看守所。

服刑

钱仁凤走进监狱大门,高高的围墙、电网、警察……她打了一个寒颤,这辈子,就在这里度过了。

很快就开庭了。那天法庭上,钱仁凤一个劲地哭,除了说“请求重新调查”,她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未满十八岁,钱智远作为监护人出庭。这位不识字的农民,只是说:“我相信我的姑娘。”

大概四五点钟,开庭完了。钱仁凤被警察带走,走的时候,她不敢回头去看父亲。

2002年9月的一天,看守所拘留室的小窗打开了:“钱仁凤!”小凤走到门前,对方递过来一张纸,是判决书。其他的没有看清楚,“无期徒刑”几个字赫然在目。小凤突然气愤起来,两把就把判决书撕得粉碎,扔进厕所冲走了。然后就哭:“他们还是给我定罪了!那不是事实!”

看守所有个叫蔡梅的嫌疑人,是高中生,帮小凤写了上诉书。三个月后,维持原判。 不久,小凤被转到了云南省女子第二监狱。

走进监狱大门,高高的围墙、电网、警察……让小凤打了一个寒颤:这辈子,就在这里度过了。换了衣服,听了规矩,分配了号室,开始服刑。

跟她一起服刑的,有拐卖人口的,有杀人的,最初她很害怕,关久了,同号室的狱友见她小,也没欺负她。在看守所时,有人告诉她,在监狱就要认罪服法,如果要申诉,就不会减刑。

小凤很害怕,于是从不提起自己的冤情。只有白天忙完了,到了夜里,躺在号室的床上,她一个人才静静地流泪。

日子就这样过着,一个花季少女,在还没盛开的时候,就被关进了监狱,青春被囚禁在狭窄的高墙里,时光被慢慢消磨。

回家

监狱搞活动,很多律师来到监狱,钱仁凤那天很高兴,因为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愿意听她诉说,相信她是冤枉的!

慢慢地,少女成年了,成熟了。2007年,她在写思想汇报的时候,告诉管教民警,想要申诉。

2010年4月9日,监狱搞活动,很多律师来到监狱。此前,要申诉的犯人,都已经把法律援助申请提交给了管教民警。小凤被安排给了云南律师杨柱。眼前这位高壮的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小凤一到跟前,一下就跪在地上:“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仔细听完小凤的叙述,杨柱没说话,想了一分钟,抬起头说:“你联系你的家人准备手续,我愿意免费帮助你。”

小凤没有抱太大希望,但她那天很高兴,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愿意听她的冤情,相信她是冤枉的!

2013年10月份,经过杨柱的工作,检察院正式立案受理小凤的案子。

律师在奔波,小凤则继续等待。2015年4月,一天晚上,钱仁凤做了个梦。她梦见在老家的路上,她在拼命赶路,很着急很焦虑,一直走一直走,可总也走不到家。次日,打电话回家才知道:妈妈去世了!

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妈妈了!那天,眼泪一直浸着眼睛,却没有办法。

此后,经过律师的一系列艰难工作,2015年12月20日,钱仁凤等来了宣判的通知。当听到“钱仁凤无罪”时,小凤绷紧的心突然松下来。

大哥牵着她的手走出法庭,亲友们围上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侄儿钱伦荣拉着她钻进轿车,朝巧家大山飞奔。

轿车在坎下停住,父亲远远站着,佝偻着背,当年送别小凤的地方,已经修起了公路。“小凤,你回来了。”钱智远的话带着哭腔,父女猛地抱在一起,哇哇哇哇哭起来,哭声响彻了钱梁社,没一点回声。

后记

怨恨?

钱仁凤: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至今真凶还没被抓到,这肯定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但我内心已经恨不起来了。

赔偿?

钱仁凤:具体多少钱,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律师会帮我核算。给父亲看病,把家里房子修一下,现在露着天,一下雨就进水。

打算?

钱仁凤:想在县城开个服装店或者继续打工挣钱,补贴家里生活。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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